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蝶如衣 - 原創長篇小說 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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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愚
2012-9-26 09:28
# 21


以後一連好幾天,心如也沒到星寒家裡來。

也許是習慣了每天見面,星寒的心裡不覺有點懸空了。她的夢裡開始盤繞著心如的倩影。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,星寒的腦海總是不受控制
地泛起了她眼裡的一縷幽和怨,心也隨即亂跳了半響。

----星寒再自欺,也不能否認,自己的心在跳,它在跳,証明它在動。它,似生還死的冰封了數百個日與夜,終於開始解封……

星寒也想過去找心如,但馬上又猶豫了。她弄不清楚,心如不來相見,究竟是因為生氣還是事忙。如果是生氣了,自己看見她,應該說什麼做什麼,再不留神,又把她開罪了,這怎麼是好?要是她真的有事情在忙著,又怎好意思打擾人家呢?

星寒想了又想,始終定不下心來。

心知不去找星寒,實在是面子上擱不下來,她知道自己那天是失態了。

心如的心很亂,也厭倦了這種等來盼去的日子,但她實在不知怎樣做,才可以讓這頑石點頭。

----本來,一直以為只要自己肯努力,當上了星寒的好拍檔,兩人便可以順理成章地廝守在一起了。為了這心願,心如吃盡了苦頭,最後算是成功了,那又如何?她現在每晚也跟星寒在做對手戲了,那又如何?那見鬼的「美艷親王」,在星寒眼中,竟彷彿跟玉蝶兒提鞋也不配。

突然,心如想起了顧學勤,直覺告訴她,這個人可以幫助自己。

顧學勤想不到心如會來找他,然後給了他這麼一個難題。

----星寒不明白她的心意,同樣地,她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意。這老天爺,真愛跟人開玩笑。

顧學勤忍著心裡苦澀,告訴心如:「星寒,我覺得她不是不喜歡你,而是,她根本不知道。」

「我明白,她一直不知道我喜歡她。」

「不,是她不知道自己喜歡你。」

「你的意思是……」

「讓她去發現自己對你的感情便是。」

那夜,星寒和幾位太太到一間酒家宵夜,想不到心如也正和一位紳士在那邊淺酌。

「咦?那不是心姐麼?那男的是誰?」陸太太問道。

「那是大煙商陳翁的獨子。」周太太答道:「他剛從美國回來,取了大律師執照,是十足份量的鑽石王老五呢!」

「男的俊,女的俏,倒是蠻相襯的一對兒。」

想是有什麼高興事,只見那雙璧人不絕乾杯,小聲談,朗聲笑,完全陶醉在兩口子的世界裡,懶理四週閒人竊竊私語。

----心如為什麼不來找星寒,倒也真相大白了。

星寒只覺得一陣莫名的鬱燥猛地湧上心頭,酒不醇,菜不香,太太們的話題也瑣碎得叫人煩厭。星寒乘著她們勸酒,便多喝了兩杯。酒在肚裡打滾,胸口更是翳悶得難受。

星寒斜眼向那邊偷望,只見紅暈早已爬上心如俏臉,秋瞳內霧氣迷濛,身子也半倚半偎的,快靠到陳公子的臂彎裡去了……

星寒實在坐不下去,便推說頭痛,要先行退席,太太們無可奈何,只好囑咐司機把她送回家去。

-待續-
引用

方愚
2012-10-5 10:04
# 22


星寒在中途下了車,逕自走到碼頭吹風。

----心如跟那陳先生挺親熱的,認識了多久?怎麼從不聽她提起?

----她眼裡的幽怨都是為了他吧?差一點便自作多情了,好險……

----他可會待她好?可會正式娶她為妻,還是逢場作戲?

----她要是結婚了,人家大門大戶的,自然不會讓她拋頭露面,自己豈不是又要另找拍檔?另找拍檔事小,只怕豪門少婦忌憚多,不得不跟這一干「下三檻」的斷絕來往,她們竟連朋友也做不成了,卻也怪她不得。

----不知日子定了沒有?該送什麼禮物?首飾還是擺設?回去便趕快跟菁姐商量,一場姐妹,萬不能虧待她……

站了近一句鐘,星寒的滿腔思緒才總算慢慢平靜下來,便踱步回家去。

「你到那裡去了?」林菁迎上來。

「我……到碼頭那邊逛一圈罷了。」

「心如來了,在花園裡等你。」

星寒來到花園,看見心如正對著那一大片花海出神。

「心如,你怎會在這裡的?陳先生呢?」酸話兒竟不經腦袋便溜了出口,星寒心裡忙不迭的後悔。

心如咬唇笑了:「星姐,你不是不舒服麼?究竟是身體不舒服,還是心裡不舒服?」

「我……」星寒只覺兩頰發燙,低下頭來不作聲。

「星姐要是不喜歡,我以後也不見他。」心如湊近星寒,輕輕的道。

「…我…不……」星寒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。

「心如的心事,難道星姐還不明白?」心如眼內湧起了絲絲紅霧:「星姐要是嫌棄心如,心如也不敢死纏討厭,但如果…如果…星姐心裡也有心如的話,那請星姐親口對心如說一句吧!」

星寒心中絮亂到了極點----心如的心意自己很明白了,自己對心如的感覺也瞞不了她,但今日的情投意合,又可以代表什麼?將來的心如可會是另一個蝶兒?

心如看見星寒呆呆的發著獃,也不說話,眼淚終於像斷了線的珍珠般串串落下。

星寒的心窩發著痛,但仍死命抑壓著心頭的洶湧,指甲都深深的掐進掌心裡去。

「你在擔憂什麼,我很了解。」心如抬著淚眼看牢星寒:「我不是玉蝶兒,我很清楚自己需要什麼,這是我的選擇,無論將來結果如何,我也絕不後悔!」

星寒再也苦撐不下去了,她的理智渺小如沙粒,在澎湃如怒潮的情意內,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……
       
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
       
心如多年素願得償,她快樂得彷似已得到全世界,也恨不得讓全世界也知道她的快樂。心如把星寒帶到廣州老家去,親口告訴家裡人,自己以後也會跟星寒過日子。

「你們兩個都是女孩子,怎能廝守在一起?人家看在眼裡,成什麼體統?」心如的爸爸指著星寒的鼻子。

心如擋在星寒面前:「都是女孩子又怎麼了?我們在一起礙著誰了?人家看不過去,便不要看了,人家想什麼,我們也管不著!」

「你們沒有孩子,老來無依無靠……」心如打斷她媽媽的話:「有孩子也不代表有依靠,我和星寒會為將來好好打算,絕對不用依靠誰。」

「女孩子不嫁人,他日死後,沒有擔幡買水的人,只好變成了一只沒門沒主的孤魂。」心如的大嫂也在一旁勸道。

「我們有錢,還怕沒有人肯來擔幡買水?」心如牽牽嘴角:「即使沒有,我也斷斷不肯為了那枚神主牌和清明三炷香而嫁人!」

星寒很感動,心窩又是酸又是甜,只聽她緩緩的道:「世伯伯母,我一定會待心如好的,請放心。」

星寒也把心如帶回家,星寒的爸媽說的也就是那兩三句話,但見兩人心堅意定的,卻也無可奈何。

回到澳門,心如便搬到星寒的家裡去了,兩人日夜相對著,過著似鰈似鶼的神仙日子。

-待續-
引用

方愚
2012-10-8 09:58
# 23


「心如,你先閉上眼晴。」

「什麼事?古靈精怪的。」心如嗔笑著,也就閉上雙眼。

星寒把收在背後的錦盒捧上:「可以了。」

心如張開眼晴,瞟了瞟星寒,接過錦盒,打開它,看到那枚白玉燕釵,笑意都給凝住:「是……是它麼?」

「你倒真是第一眼便把它認出來了?難怪都說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。」

「那時候,不是說那葉老闆要送給女兒作嫁妝,多出三倍價錢也不肯賣麼?怎麼會到你手上了?」

「求他不肯,便跑去求他女兒了,葉小姐倒是很通情達理。」

心如怔怔的不說一句話,星寒心不由著慌了:「心如,你怎麼了?」

「……那不過是一時氣話,想不到你居然為了我,低聲下氣去求人,堂堂大老倌,豈不叫人笑話了?」

「誰還管人家笑不笑話呢?」星寒柔聲道:「只要你喜歡便是了。」

心如心裡像是灌滿了蜜,只聽她聲軟如綿:「幫我。」

「好。」

星寒把心如擁到鏡台前,「鴦盟初定,莫相猜……」星寒一邊低唱著曲兒,一邊把原來的髮簪輕輕拔走,放下心如那如雲秀髮。

「便似金堅,難破壞……」她溫柔地用梳子為心如梳順髮絲。

「任天荒地老,難折這紫鸞釵……」她把心如的髮髻盤起,再把玉釵小心奕奕的別到心如鬢邊去。「苦相思,能買不能賣……」

----這是用上好的白玉雕成的燕子釵,白玉晶瑩無瑕,燕子雕功細緻,映襯著心如的雲鬢花顏,彷然成了一幅美人春妝圖。

「好看麼?」心如嫣然笑問。

「沒有比你更美的了!」星寒由衷的道。

「還有呢?」心如忽然推開星寒,板著俏臉道。

「什麼還有?」星寒搔搔頭。

「你在裝傻麼?」心如嗔道:「到了現在還沒有親口對我說……」

「說什麼?」

心如紅了臉,扭過頭去不看她。

星寒湊上去,在心如耳邊呢喃著:「我愛你……」

心如對星寒,竟是毫無保留的全心全意,眼角心上,完全放不下其他的人與事。她的濃情蜜意猶如天網,把星寒整個人由頂至踵團團纏繞著,有時候,也不免叫星寒為難----

「星寒,我們明天到郊外野餐好不好?」心如興緻勃勃的提議。

「對不起,我明天沒空陪你,上個月已答應了參加霍小姐的生日會。」星寒訕訕的道:「你不是忘了吧?那天給摔破的花瓶還沒買回來呢!」

「那宴會你不用去了,我已替你推掉。」

「推掉了?」星寒愣住:「怎麼推?」

「我親自給那霍小姐打電話,說你著了涼,照醫生吩咐要好好休息,禮物我也讓菁姐給你先送過去了,總算沒缺禮數吧?」

「我明明好端端的,你倒咒我生病,要給識穿了,那怎麼好意思?」

心如嘟著嘴:「你以為我喜歡說謊?不這樣說她們怎肯放人?這些人恁地沒事幹,生日便生日吧,誰人沒有?偏要勞師動眾?我是看不過眼你這濫好人,連這麼無聊的宴會也要出席。」

「除非你親口告訴我,你寧願跟她們相聚,也不願待在我身旁吧!」心如索性耍潑起來。

「那怎麼可能?」星寒陪著笑:「但我早已答應人家,連這些小事也失信,你叫我以後怎麼在江湖立足了?」

「那你一開始就不應該答應嘛!」

「人家盛意拳拳,怎能不給面子?」

「那些太太小姐,個個飽食終日,一天到晚便只知玩、玩、玩,你怎麼有耐性跟她們窮耗?」

「沒有她們捧場,我們怎能吃飽穿暖?說穿了,她們還是我們的衣食父母呢!做人怎能忘恩負義?」

「你賣的是藝,不是笑!」

星寒只好閉上嘴巴。

-待續-
引用

方愚
2012-10-10 09:33
# 24


心如跑去跟顧學勤訴苦。

「……我為星寒付出這麼多,為什麼她的心裡還有其他人?」

「什麼霍小姐莫小姐,憑什麼可以來跟我瓜分星寒的時間?」

「雖說現在總算和她一起了,但她身邊這麼多人來來往往,她又不懂拒絕人,誰又能保証兩人可以白頭到老?」

星寒也跑來顧學勤家喝悶酒。

「為了我跟太太團交際應酬的事,一個月裡總得鬧上兩、三次。」

「我也不是不明白,心如管束我,也只是著緊我,但有時候,她實在是無理取鬧了!」

「她這樣子不分青紅皂白的亂起疑心,說穿了,就是不信任我,把我當成了饞嘴貓兒。」

「我們是吃江湖飯的,像她這樣橫來直去的開罪人,對我倆的演藝事業多多少少也有一點影響……」

顧學勤不知該哭還是該笑,星寒和心如不約而同地待他如知己,毫不掩飾地向自己吐露心事。他只好把那濃濃的苦水都往肚裡收,竭力為她倆開解、調停。

心如每次發完脾氣,看到星寒苦惱的樣子,心裡也很難受,總向自己暗暗警告,不要再亂發脾氣;但到了下一次,依然忍不住跟星寒吵起來。

而星寒,每次和心如吵架,看見她氣得纖手發抖,俏臉發白,心裡便禁不住疼痛起來。她只好告訴自己,罷了罷了,誰是誰非也好,自己既已答應了一輩子憐她惜她,總不能叫她傷心難過,所以每次吵架的結果,總是星寒低頭認錯了事。

日子,都在吵吵鬧鬧中過去……      

有一天,顧學勤告訴星寒,郭班主邀請她們到廣州灣演出,心如已答應了。

「心如,你為什麼要答應?」星寒很著急,她向顧學勤道:「勤哥,你趕快跟郭班主商量一下……」

「你別這麼緊張。」心如道:「這是一個好機會,戲金高還是其次,主要是名聲,戲班未到過廣州灣演出,根本不能算是大班。」

「但華叔說,當地觀眾對女文武生有很深的成見,他們是不會接受我的。」

「所以我已讓勤哥替你訂做了兩套男裝,給你平時穿著。」

「這是什麼意思?」星寒臉色發青了:「你這是讓我騙人了?」

「這不叫騙人,這是權宜之計----你要証明給那班老古董知道,藝術修為不分男女,你宋星寒也是一流的文武生,比當今任何一位男角絕不遜色。」

「但要是給人發現了,豈不尷尬死?」

「才十天的獨台,一眨眼便過去了,如果這樣也給別人識穿,你還當什麼戲子?」

「總之,我不想去。」

「訂金已收妥,賠訂事小,聲譽攸關。」

「星寒,」顧學勤在打圓場:「沒事的,我和你們一起去,好作照應。」

星寒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。

星寒等到廣州灣演出,得到極高的評價,郭班主馬上加碼續期。這就証明了,星寒除得到澳門太太團擁戴外,也搏得地方戲迷的支持。這是心如一直想讓星寒知道的事情。

只是在台下穿男裝,星寒總覺得不是味兒。真是人生如戲,下了舞台,還是不能做回自己,只好引用那句老掉牙的話:「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」。

-待續-
引用

方愚
2012-10-12 11:39
# 25


鄉紳宴飲,戲班按江湖規矩應酬,顧學勤不舒服,由星寒跟郭班主當代表,但星寒怎麼也想不到他們竟然在妓院裡擺酒。

花廳內,眾人猜拳鬥酒,調笑戲謔,星寒硬著頭皮坐著,只覺如坐針氈。

「宋老闆,你整晚心不在焉,是酒菜不對胃口?還是姑娘們不夠漂亮?」

「不…只是今早著了涼,現在還有點頭痛。」

「宋老闆頭痛是假,怕唐老闆生氣是真。」

「聽說唐老闆醋勁兒很大呢!出出入入一步也不放鬆,戲班裡那個女的要跟宋老闆說上兩句多餘話,三天之內,定給借故轟走,所以他們的二幫三幫換得比誰家都快。」

「這……不過是謠傳。」

「男人逢場作興,天經地道,怎能讓婆娘們多說話?宋老闆,你不要滅了男人的威風才好!」

「所謂『美人見慣亦尋常』,唐老闆再美再艷,日子久了,也應該換換口味吧?等會宋老闆看中那位姑娘,就到那裡擺房,由王三付鈔好了。」

「只怕這些庸姿俗粉,難入宋老闆法眼……」他們你一言我一語,儘是尋星寒開心,星寒只有強顏陪笑的份兒。

「宋老闆不能盡興,一定是『醉月樓』的姐妹們招呼不週了。」這時候,一位俏女郎進來了:「杜月明先自罰三杯,向各位大爺陪罪。」這女郎不算絕美,但見她眼波流轉,笑語嫣然,卻教人不禁想起「活色生香」這四個字來。

「月明,你再不出場,宋老闆便要回家睡大覺了。不要說『醉月樓』丟面,連帶整個廣州灣也教人笑話。」

「你還不快快唱支拿手小曲,讓宋老闆欣賞欣賞?」

杜月明向星寒那邊瞟了瞟:「月明怎敢在宋老闆跟前班門弄斧?」

「杜小姐,你太客氣了!」

大家起哄著,杜月明也就彈琴低唱起來。

只聽那琴聲脆,歌聲婉,一曲唱罷,星寒也跟著大伙兒大力鼓掌。

不知不覺間,星寒也喝了好幾杯。

「宋老闆,月明再敬你一杯。」

星寒直擺手:「我酒量很淺,再喝便要醉了。」

「醉了沒關係,月明自會好好照應。」

洪老爺忽然插嘴:「月明待洪五就從沒試過這麼熨貼?宋老闆艷福無邊,真叫人妒忌!」

「洪老爺,人家一個星寒,一個月明,就是名字已是絕配。這種五百年前的緣份一旦碰上了,怎不有如乾柴烈火,一發不可收拾?」不知是誰在瞎說,引得整個花廳的人都大笑起來。

杜月明轉過頭來低聲道:「他們一喝多便亂說話,宋老闆不要見怪。」

星寒苦笑道:「大家開開玩笑吧。」

「宋老闆不想喝酒,那月明沏盅上好龍井,替宋老闆解酒。」

「不好勞煩杜小姐了。」

「請宋老闆稍等一會。」

杜月明出去不久,戲班小廝小金便跑進來:「星…宋老闆,心姐知道你還沒回去,正在大發脾氣呢!」

星寒嚇了一跳,三分酒意馬上退得乾乾淨淨:「你千萬別告訴她我在這裡,我馬上便回去。」

「來不及了,她的車子怕已來到街角。」

「什……什麼?」星寒直發慌,忙向洪老爺道別。

「婆娘找上門來?你怎麼怕成這樣子?你今夜就在這裡過夜,她要敢多生事,看她離不離得了廣州灣?」

「實在是星寒累了,想回去休息。」

「洪老爺,宋老闆既然不舒服,便由他去吧!」杜月明剛捧著茶盅進來,開口替星寒說情。

-待續-
引用

方愚
2012-10-15 09:46
# 26
「什……什麼?」星寒直發慌,忙向洪老爺道別。

「婆娘找上門來?你怎麼怕成這樣子?你今夜就在這裡過夜,她要敢多生事,看她離不離得了廣州灣?」

「實在是星寒累了,想回去休息。」

「洪老爺,宋老闆既然不舒服,便由他去吧!」杜月明剛捧著茶盅進來,開口替星寒說情。

星寒不禁投去感激一眼。

「要回去也行,老規矩,乾掉這三杯!」

星寒只好把眼前一杯滿滿的酒灌進肚子,第二杯還未喝光,她胸口已是一陣翻騰,到了第三杯,酒剛入喉便給嗆著了:「咳咳咳……」

大伙兒看星寒的狼狽相,都大笑起來。

「宋老闆,讓月明代你乾了吧!」

星寒還來不及反應,杜月明已拿過她手中酒杯,仰首喝個乾淨。

「洪老爺,就讓宋老闆回去吧!」

「去去去。」

「謝洪老爺,那星寒失陪了。」星寒連跑帶跳逃出花廳。

「宋老闆----」

星寒回過頭去。

「你的大衣。」杜月明捧上外衣。

星寒一手接過:「看我這冒失鬼!謝謝了,再見。」她匆匆走到大門口,正好迎上心如的車子。

「星寒,你是吃了豹子膽?連妓院也敢留連?要是出了差錯,你還要不要命?」

「對不起,是我不好,讓你擔心了。這裡風大,千萬別著涼才好!」星寒把大衣披在心如身上。

「回去吧。」星寒偶一抬頭,發覺杜月明還站在大門側,便向她點點頭,車子便揚長而去。

心如對星寒這次應酬很是生氣,連夜找顧學勤通知郭班主中止合約,寧願賠雙倍戲金,也要馬上拉箱回澳門。

顧學勤和星寒費盡了唇舌,總算勸服心如為聲譽著想,把餘下的幾天戲演完才走。

心如回到澳門便病倒了。本來只是著了點風寒,但沒有好好調理,這病便變得嚴重了。醫生雖說沒什麼危險,但要專心靜養,星寒堅持把心如送到廣州最好的醫院就醫。

星寒恨不得整天伴著心如左右,但因班約纏身,只好讓顧學勤留下來照顧心如,自己回澳門工作。但每到休班,不管只有兩、三天的時間,星寒也必定跑到廣州探望心如。

那天,星寒演罷回到箱位,發現鏡台前正端放著一個茶盅,茶香溢滿一室。她淺嚐了一口,只覺得滿口芬芳。

「宋老闆,這龍井還可以吧?」一婀娜倩影轉了出來。

「杜…杜小姐?」星寒大感意外。

自星寒在廣州灣演出第一晚開始,杜月明已每夜來捧場。她寄身風月場,閱人多矣,星寒是男是女,她怎會不知道?

星寒來「醉月樓」,根本就是她的安排。她也沒有別的意思,不過想跟星寒見見面,喝杯酒。

只想不到台下的星寒更叫人傾倒----單是那雙清徹如水的眼睛,已不是一般俗子可以擁有。
星寒離開後,杜月明打點了一下,也到澳門去了。

這當然是任性極了----一把年紀了,還來個越洋追捧偶像?但月明告訴自己,好好的把戲看個夠,便會回去。

----她最喜歡看星寒演衙堂公審,只見那星目一瞪,叱喝一聲,驚堂板一拍,那凜凜威儀、浩然正氣已不知壓盡多少鬚眉男子。

只是,每多看星寒一齣戲,月明想跟星寒親近的心便多了一分。她想在離開澳門前,跟星寒吃頓飯,談談天。

她收賣了戲班小廝,把她帶進星寒的箱位去。

-待續-


[ 本帖最後由 方愚 於 2012-10-17 09:57 編輯 ]
引用

方愚
2012-10-17 09:58
# 27


「宋老闆扮相神丰俊朗,台上台下也教人傾倒,難怪飲譽梨園。」

星寒想起那次穿男裝飲花酒的狼狽事,半邊臉不禁發燙起來:「上次實在是迫不得已,杜小姐千萬別見怪。」

「見怪不敢,失望倒是真的。」杜月明半垂著臉兒,幽幽的道。

這種話星寒也不是第一次聽了,只好急急扯開話題:「上次幸得杜小姐解圍,說起來,我還未向杜小姐好好道謝呢!」

「陪酒賣笑本就是月明的營生,道謝什麼的,實在不敢當。」杜月明道:「但如果宋老闆賞面的話,我們可以吃宵夜去。」

「這……」

「多謝了,星寒今晚不吃宵夜。」

  星寒轉過頭去,只見林菁板著臉道:「這位小姐請回吧!後台重地,閒人免進。」

星寒連忙道:「菁姐,杜小姐是我的朋友……」

林菁冷冷的打斷星寒的話:「你的朋友倒大方,賞了小金二十元,就為了專誠進來請你吃宵夜,這種朋友我也想認識認識。」

杜月明逕自跟星寒道:「宋老闆,既然今晚不方便,那明天三時,我在『大三元』等你。」說完也不等星寒回答,便離開了。

「星寒,你不是要跟她出去吧?」林菁道。

「她上次幫了我一個忙,我想向她好好道謝。」

「你要去那裡,我也不管你。」林菁道:「但你的新『衣箱』那里去了?」

「祥嫂家裡有點事,我讓她先回去了。」

「我不爭氣,三天兩頭的生病,多請個『衣箱』幫忙,你又任由她亂跑,害得你堂堂正印要親自打理戲服,箱位也成了『無掩雞籠』,任由閒雜人等出入,傳出去,我看你的面子要往那裡擱?」

「面子是小,菁姐你的身體是大,醫生讓你好好休息,你怎麼又跑出來了?」

「心如病了,我也病了,就叫你一人撐著?」林菁道:「說不得,我明天回來吧!」

「但是……」

「別但是了,我已經決定了,你趕快『洗粉』吧!」

星寒只好乖乖的坐到鏡台前卸妝。

第二天,星寒依約和杜月明見面。

星寒穿了一件湖水綠色的旗袍,化了淡妝,說不上漂亮,卻讓人感覺舒服。

----穿女裝的星寒當然及不上穿男裝那樣軒昂俊秀,但月明卻更覺得她可親可近。

「昨夜的事真對不起,菁姐是直性子,也一心為星寒著想,請杜小姐多多包涵。」

「杜月明是什麼身份?怎麼受得起宋老闆低頭討恕呢?」

星寒愣了一愣:「我是誠心道歉的,杜小姐這樣說,那是不把星寒當朋友了?」

「月明出身低下,以色笑娛人,那有膽子跟宋老闆亂套交情?」

「宋星寒不也只是一個江湖賣藝人?誰又比誰更高貴了?」星寒忍不住沉了聲音:「請杜小姐不要再說這些叫人心裡不好過的話了。」

「聽得宋老闆這番體己話,月明終算……」

星寒只覺尷尬,只好隨便找個話題:「杜小姐這次來澳門,是探親還是旅遊?」

「如果我說是為了你,你信還是不信?」

星寒不得不呆住。

「說笑而已!」杜月明掩嘴嬌笑:「宋老闆是老實人,聽不慣這些瘋言瘋語吧?千萬別見怪!」

「杜小姐真喜歡開玩笑!」

月明知情識趣,善解人意,星寒和她談天說地,數小時彷彿一轉眼便過去了。

-待續-
引用

方愚
2012-10-19 10:15
# 28


眼看著時間已經不早,月明知道星寒快要回戲班去,而自己明早也要回廣州灣,心裡湧起了濃濃的不捨。

月明看著星寒的淺笑,心裡忽地下了決定。

  「……我打算留在澳門,想找幢小房子暫住,你有沒有熟人可幫忙?」

    星寒一怔:「你要留在澳門?」

  「一貶眼便過了這些年,」月明輕輕歎了口氣:「我實在是累透了,想換個地方過日子。」

  「但醉月樓……」

  「我是自由身。」月明低聲道:「當然,也是要回去交待清楚的。」

  「這真是太好了。」星寒笑彎了眼晴:「我認識一個地產經紀,明天便和你一起去找他。」

月明看得出星寒是真心替她高興,心裡感到一陣酸,眼窩有點燙。

----經歷了這許多年的迎送生涯,月明看遍了各色人等的嘴臉,誰是真情,誰是假意,月明的眼晴一看,心裡便有數了。

這個宋星寒,真是熱誠率真得可以……

第二天,星寒便約了相熟的經紀帶月明去看房子,又請朋友幫忙介紹佣人,還讓人陪月明去選購傢俱。

入伙那天,月明親自下廚燒了幾道小菜,湊合著當是入伙酒。

自從心如生病,星寒一直怪責自己沒有好好照顧心如,加上澳門廣州兩邊跑,又是擔心又是勞累。直至這夜,星寒終於稍稍放下了心頭重負,和月明細味這月白風清,渡過了一個極愜意的晚上。

月明道:「我想在澳門做點小生意,你覺得開茶館好麼?」

「茶館?」星寒搔搔頭:「做生意的事我一點也不懂,但如果茶都由杜老闆親手沏的話,客人一定多得要排出店外。」

「還說是老實人呢!」月明嬌笑道:「月明算是領教了!」

「不,我不是說奉承話,如果你真的開茶館,我便每天也來光顧----茶我喝得不少了,卻從沒喝過像你沏的那麼清香甘味。」

「好,那你每天來茶館當生招牌,茶錢便算你八折好了。」

「才八折?還以為是半價……」

月明是挺能幹的,辦起事來有板有眼,才半個月的工夫,一間清雅的茶館便開張了。

開張日,星寒自然一早便去湊熱鬧。看著淡掃娥眉的月明正慇慇招呼客人,星寒清楚知道,她是真心決意從良的,心裡很是安慰。

往後,星寒每天也到茶館喝茶,和月明閒聊幾句,才回戲班。

月明每夜也會把親手做的點心,送去戲班給星寒當宵夜。

這時候,心如也康復了,和顧學勤回到澳門。

-待續-
引用

方愚
2012-10-22 09:57
# 29


才半天的工夫,心如已知道了月明的存在,她一口氣把客廳裡可以摔破的東西都摔掉。

「宋星寒,聽說你最近和一個妓女走得很近,還金屋藏嬌呢!這到底是什麼一回事?」

星寒登時呆住了。

「心如,你說什麼?」

「你別裝傻!」心如狠聲道:「那姓杜的,不是在廣州灣當娼的麼?」

「你是說月明?她……」

「月明,月明,叫得多親熱?你趁我生病了,便與人亂勾亂搭的,你……」心如按著胸口,彷似一口氣轉不過來便要暈過去。

「心如,你沒事吧?」星寒伸手扶她,給心如一掌推開了。「你別碰我。」

「你剛病好,不要動氣,有話慢慢說好不好?」

「沒什麼好說的,你馬上去跟那姓杜的斷了。」

「你別這樣蠻不講理!月明已決心從良,現在開了間小茶館……」

「洗淨鉛華?你以為在做戲麼?我們是生活在現實裡。她這樣做不過是自抬身價,好釣金龜吧了!」

「但月明親口說過,想過些平平淡淡的日子。」

「她說的你都相信?你憑什麼相信她?」

「交朋友,當然要互相信任。」

「什麼朋友?這種女人聒不知恥,不管張三李四,只要有錢便可以跟她親近了,你好好的一個人,怎可以跟這種人混在一起?」

「心如,你不要侮辱月明。」

「侮辱?她當妓女的還怕別人說她?」

「都說這是以前的事了,誰人沒一兩段過去?只要她以後安份守……」

「別再多說了,」心如狠狠地打斷星寒的話:「我不管她是當娼還是當爐,總之,我不想你跟她來往!」

星寒抱著頭跌坐椅子上。

星寒跟月明相處的時間很短,但很投緣。星寒知道月明跟自己一樣,也是出自貧寒之家,為了吃飯,不得不投身江湖。所不同的,只是自己有機會學戲,她卻連這機會也沒有。人說「戲子無情,婊子無義」,兩者都是娛人以色笑,也同樣讓人看不起,星寒實在不明白她為什麼不能跟月明交朋友。

更何況,月明已從良了。一個女子離鄉別井,開展新生活,這需要多大的勇氣?星寒心底裡對她很是佩服。可是,心如她……

往後的日子,心如把星寒看得極牢,出出入入亦步亦趨,完全堵絕了星寒和月明見面的機會。到了後來,星寒才知道心如甚至叫人把守著戲班出入口,把前來找星寒的月明趕了好幾次。

再過兩天是星寒的生日,太太團為星寒預辦了生日會。星寒一直心不在焉地應酬著,直至看見月明。

「宋老闆,生日快樂。」不見才半月,月明的模樣兒竟叫人差點認不出來。

「月明,你怎麼來了?」星寒很意外:「你憔悴了很多,是不是生病了?」

「我也知道這不是我該來的地方。」

星寒低聲道:「我知道你受了委屈,生氣是很應該的,但請你聽我解釋……」

「不用解釋,我全明白,怪只也怪月明不知自量。」

「是我對不起你!」星寒垂下頭:「……我一直很惦掛著你。」

月明似是呆住,不一會,竟低低啜泣起來。

「別哭別哭。」星寒慌忙掏出手帕替她擦淚。

「大庭廣眾,你們成什麼體統?」心如的叱喝聲驚動了滿堂賓客。




-待續-
引用

方愚
2012-10-24 09:33
# 30


「心如,你不是說不舒服,不來了……」

「你當然不想我來!」心如一把推開星寒,逕向月明辱罵:「你居然有膽子來到這裡?怎麼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身份?」

「這裡不是廣州灣,更不是醉月樓,你要賣笑賣身賣風騷,儘可找別人,別死纏星寒不放!」

「星寒是清清白白好人家,跟你這種不三不四的女人扯不上半點關係,你要還有半點良心,便立刻離去,別叫星寒的名聲都被你玷辱了!」
月明的臉容都成了慘白,掩面跑了出去,星寒正要追去----

「宋星寒,一句話,你要她走,還是我?」

星寒不得不呆在當場。

第二天,星寒禁不住偷偷走去找月明。可是,月明已悄然離開了。星寒用盡方法打探她的下落,但一點結果也沒有。

月明輕輕的來了,也輕輕的走掉,卻留給星寒一份深深的愧疚----星寒曾親口答應過月明,會支持她,幫助她,但自己卻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時候,任由她獨自掙扎----星寒著實消沉了好一段日子。

還以為這輩子也不能再見月明,星寒怎麼也想不到她們會在這種場合再遇。

那是一個慈善表演晚會,葡裔爵士蘇曼發起為一間貧民醫院籌款,星寒等應邀為義演嘉賓。

蘇爵士親自上台向星寒和心如頒發致謝錦旗,月明正是他身畔女眷。她穿著純白色的晚禮服,配襯著整套鑽石首飾,高貴雍容得彷如皇后。
月明神色自若地與星寒她們頷首作禮,彷彿早把前事渾忘乾淨。

「宋老闆、唐老闆,謝謝你們鼎力支持,這籌款晚會才得到空前成功,我代表所有受惠者多謝你們。」月明嫻熟的說著門面話,星寒只覺得眼前人有著說不出的陌生。

心如的臉色也難看極了,但她倆畢竟也是跑慣江湖的人,本能也似的應對著,總算沒出什麼岔子。

「半年前我們才喝過蘇爵士六十大壽的壽酒,她不是為了錢,怎肯嫁給蘇爵士當填房?」

「我早說過她脫藉從良是假,自抬身價釣金龜是真,你卻說我偏見,現在事實擺在眼前了。」

「蘇爵士死了太太十多年也不續弦,想不到給她兩三下子便入了宮,那狐媚手段真是厲害得很……」

回程路上,心如一直絮絮不絕。

星寒低下頭來沒說話。

----這怎能怪月明?脫藉從良的最佳出路莫過於找一個好歸宿,蘇爵士雖是年紀稍大,只要他真心憐惜月明,這便是她的福氣了。當日月明含淚別去,星寒還一直害怕她獨自一人抵受不了壓力走回頭路,現在看她成了枝頭鳳凰,星寒心頭的愧疚也總算可以放下了。

-待續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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